《苦月亮》是一部充滿愛情、驚悚和情色元素的電影。故事講述了奈杰爾在婚姻中感到厭倦，于是他和妻子菲奧納決定乘坐游輪前往印度旅游，試圖改善他們的關系。在船上，奈杰爾遇見了癱瘓的作家奧斯卡和他的美艷妻子咪咪。奧斯卡似乎打算向陌生人奈杰爾透露他和咪咪之間異常的關系。奧斯卡和咪咪初次相遇時，兩人陷入了熱烈的愛情，情欲之火熊熊燃燒。然而，奧斯卡很快對咪咪失去了興趣，盡管咪咪為了他墮胎、割除子宮，對他一往情深。奧斯卡殘忍地將咪咪趕走。然而，一場車禍后，奧斯卡發(fā)現(xiàn)咪咪站在他的病床前，怒不可遏地將他拖下病床，導致奧斯卡終身殘廢。盡管咪咪對奧斯卡虐待不斷，但他們?nèi)匀幌鄲?。當咪咪遇到菲奧納時，她的心中燃起了一種奇妙的愛火，兩人開始相擁而舞。最后，奧斯卡卻扣下了扳機，結(jié)束了這段痛苦的愛情。

這篇影評可能有劇透

 



　　還記得咪咪的那句話嗎？

　　"I’m just a fantasy and amusement in boring voyage.”　

　　“我只是枯燥旅途中，那虛空的幻想與消遣?！?br>
　　新年的狂歡過后，宿醉味道的蕭瑟清晨，舞廳地板上煙花狼藉，低沉的薩克斯風不經(jīng)意地飄出法國香頌《大?！罚瑔T們正在清洗甲板。

　　人生最美好的、或是最虛幻的一夜已經(jīng)結(jié)束。接著將直面殘酷的今天。

　　羅曼斯基的影片始終如海浪般深邃與迷離。茫茫無邊的旅程，不知道將被帶往何處。隨著一波又一波，逐漸被推往洶涌的浪尖，然后瞥見下面幽藍無底的峽谷。

　　打開IMDB，評分人數(shù)僅八千，平均6.8的‘低分’。我卻心頭一陣安慰，好像隱藏的寶藏還沒有被發(fā)現(xiàn)，心底的秘密還無人揭穿。

　　這部影片并不難理解。只要結(jié)婚幾年，一目了然。

 

　　關于‘貪婪’

　　奧斯卡在對準自己的嘴扣下扳機前，哀號的那一句“我們都太貪婪”，無疑是全片悲劇的根源，也是解開人物心靈密碼的關鍵鑰匙。

　　‘貪婪’在這里到底是什么意思？

　　奧斯卡的貪婪與咪咪的貪婪是完全不同的，男人與女人的貪婪是完全不同的。

　　奧斯卡的中心臺詞是“我拋棄咪咪不是為了某一個女人，而是以她來換取所有女性”。

　　而咪咪的中心臺詞則是“你可以罵我、打我、和其他女人發(fā)生關系，但是請不要拋棄我，我離開你無法活下去?！?br>
　　男人總是貪婪地想要征服更多的女人，而女人總是貪婪地想要占有他的全部。

　　兩個人的戰(zhàn)爭，始終圍繞這個無法解開的結(jié)。

 

　　奧斯卡的故事

　　奧斯卡是影片最關鍵的一個人物，他的欲念是一個大背景，所有的愛恨都從這里衍生，所有恩怨都依附其上。

　　奧斯卡年輕的時候繼承了一筆可觀的遺產(chǎn)，于是搬到巴黎，專注于自己的夢想：寫作。

　　寫作對他來說并不是一個謀生的手段，或者，從心底里他并未把這當作一項嚴肅的職業(yè)?！诎屠鑼懽鳌@一行為的浪漫型迷倒了他，他把寫作當作一種優(yōu)雅而自由的生活態(tài)度，把寫作當作吸引異性的手段?！坝笔撬行袨榈某霭l(fā)點，是核心。雖然他瘋狂地迷戀上咪咪，但是這種排山倒海的愛仍是以欲念作為基礎的。影片一開始就暗示了這一點，在奧斯卡偶遇咪咪的那輛公共汽車的車身上，有一張性感女性圖片的廣告‘36 15 ULLA　’。接著，這個廣告在影片的角落中反復出現(xiàn)，一直到奧斯卡最終去了那個地方，觀眾才知道這是個妓院的廣告。這張廣告海報給影片即使是最純情的段落都灑下了不和諧的陰影，這其實是奧斯卡，或者說是男性欲念的影射，即使是在光天化日的公共場所，這種欲念也在街道的底下暗潮洶涌。

　　奧斯卡一開始可能自己都并沒有意識到，自己的愛是以欲作為基礎的。但隨著性愛由正常向虐戀傾斜，欲念的猙獰面目就逐漸顯露了出來。在兩人瘋狂的性虐當中，咪咪始終處于施虐方，而奧斯卡則是受虐方。這反映了兩者關系的穩(wěn)定。關于性虐的情感基礎，在東方（以日本為代表）導致快感的是羞恥心。而在西方則是控制與占有（Domination）。也就是說，西方文化中，痛覺不是快感的真正來源。施虐方的快感來自對另一方的肉體控制，受虐方則來自對另一方放棄自主的強烈服從。在他們的性虐關系中，咪咪的占有欲得到了滿足，而奧斯卡從前在性愛上始終是一個‘控制者’，如今‘被控制者’的新鮮體驗也滿足了他好奇的欲望，就像一場大膽的遠征。兩者各取所需的平衡是關系持續(xù)的養(yǎng)料。

　　但男人終究只是貪圖新鮮的動物，當體驗過所有的高潮之后，那種熱烈無以為繼，日漸轉(zhuǎn)淡。于是，纏綿變成了責任，廝守變成了束縛。他開始對外面的世界蠢蠢欲動，想要擺脫枷鎖。影片通過性虐游戲的無趣告終來反映他們的戀情開始步入低潮。

　　奧斯卡最可貴的品質(zhì)是誠實。他的誠實讓人無法恨他，即使他對咪咪施以最無情的折磨、傷害與離棄，他的原則始終是最坦誠的。甚至，他覺得是在為她著想，因為‘分手后用不了幾天咪咪就會感激他的拋棄，重獲新生’。但錯誤的是他誤解了女人對愛情的態(tài)度，一直到他到死之前才理解咪咪。

　　以分手那場戲為分水嶺，開始了第二段虐戀，與第一段不同，這里的虐待是心理上的，針對自尊心的。奧斯卡之所以樂于其中，是因為這種羞辱可以滿足他的男性至上地位的體驗，從而帶來心理上的快感。一切仍然為他的欲望服務，只是這種欲望從肉體轉(zhuǎn)化到心理，由‘求歡’的快感轉(zhuǎn)化為‘凌虐’的快感，他又陶醉在這種新鮮的體驗當中。于是他默認地把咪咪留在身邊。

　　他臨時下飛機的陰謀可以稱得上狠毒，事后的歡欣鼓舞也證明了他的無情。但與前一段虐戀的曲線一樣，這是心理虐待的一個高潮，高潮過后，他連對這種羞辱帶來的快感也失去了興趣。他自己清楚這一點，所以設計徹底拋棄咪咪。奧斯卡的性格是不拖泥帶水的，只要高潮已經(jīng)過去，他就宣告終結(jié)。他只攝取快樂的那一部分，拒絕承擔任何責任和后果。他對于生養(yǎng)孩子的態(tài)度，坦白得令人心酸，他只是說‘你看我像當父親的料嗎’。

　　對于自己的癱瘓，他當然恨咪咪，但也正是從這種痛苦當中，他開始理解咪咪當初所承受的痛苦。他的承受起先是作為一種‘贖罪’而存在，他把咪咪的所作所為理解為單純的報復。然后，從咪咪當著他的面與朋友發(fā)生性關系，試圖挑起他的嫉妒，他忽然意識到咪咪其實是欲罷不能地愛他的，從這時起，一種新的感情產(chǎn)生了，它包含了同情、自責與感激。這就順其自然地導致了接著‘婚禮’那場戲。然而他們回不到過去，他們的關系如今只能以‘恨’繼續(xù)，以奧斯卡的聰敏，他又如何不了解咪咪這個小女人的那些小伎倆？但是他帶著這種新的感情，縱容她的一切，假裝朝著她設計的路線發(fā)展，上了船，找了一對夫妻，滿足咪咪偽裝的放蕩，最后幫助她結(jié)束了生命。他最終理解了‘貪婪’的本質(zhì)矛盾，但是如果一切從頭來過，還是會按照這個宿命的軌跡，他無力改變?nèi)祟惖谋拘浴Ｋ麄兊摹蕖驳搅俗罡叱?，只有死亡才是最終解脫，他無法想象咪咪連‘恨’都失去會怎么樣，無法想象他們還能去往何處，所以他拿起了槍。這何嘗不是一種偉大的勇氣，何嘗不是一種深沉而絕望的愛。

　　值得一提的是，美國演員Peter Coyote在本片中的表現(xiàn)十分亮眼。他成功表現(xiàn)了風度翩翩與絕望暴戾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(zhì)，簡直判若兩人。



　　咪咪的故事

　　咪咪說到底是個傳統(tǒng)的女性。她的一切都都是出于愛。正所謂愛有多深，恨就有多深。她的目的只有一個：占有奧斯卡。如果留不住他的心，也要留住他的人。

　　她全身心投入到荒誕離奇的性愛游戲中去，是為了滿足自己的控制欲；她挑釁他，是為了說服自己他還愛她；她可以受盡屈辱地留在他身邊，是為了證明自己對他而言還有剩余價值，還可以給他帶來快感；她為了他打掉孩子，是為了寵著他繼續(xù)輕松自如地風流倜儻；她行尸走肉地活下去，是為了有一天可以回到他的身邊；她摧毀了他的下半身，是一種厚積薄發(fā)的恨與愛，可以把他綁在自己身邊，讓他再也無法俘獲其他女性；她無情地戲弄他蹂躪他的自尊，其實是一種自我摧殘，當她的心因為他的痛苦而流血，她感到了自虐的快意，因為她實在不能失去他的愛，一旦失去，就要用同樣的仇恨來彌補；她當著他的面與別人做愛，試圖挑起他的妒忌，是一種垂死掙扎，證明她需要他的妒忌，渴望他的在乎；她給他一把槍作為生日禮物，是渴求他因為恨而殺了她，這樣她的感情就此圓滿；是她想出了整個游輪計劃，試圖挑撥他的嫉妒與仇恨到最高潮，這樣可以順利地死在他手里。而他則帶著她留下的烙印——無法動彈的下半身——永遠無法將她從他生命中抹去。

　　女人是簡單而可憐的，會因為某一個秋日下午的偶遇，就此無悔付出自己的一生。

　　飾演咪咪的 Emmanuelle Seigner 亦成功表現(xiàn)出了咪咪清純與墮落兩個層面，只是與 Peter Coyote 比起來，還稍嫌生硬。



　　奈格爾的故事

　　他是影片中最‘正?！娜宋?，一個患得患失的中年男，心底懷著不可告人的偷腥欲望，表面卻顯得既愛妻又正派。無奈他那一點小心眼，任誰都能一眼看出來。他虛偽與可悲是這個社會上所有中年男子的真實寫照。最后，他站在大雨滂沱的甲板上，終于決定向世界坦然面對自己的欲望。但是當他回到船艙這個現(xiàn)實世界，瞬間又失去了勇氣，披回了那層虛偽的外套。患得患失的他，最后既無法在妻子面前保持自己正人君子的形象，又錯過了肉體上的歡娛。

　　讓 Hugn Grant 來演這么一個角色令人叫絕。因為他只要以本色演出，即能達到導演的要求，甚至演得越糟越好。說到‘虛偽的男性魅力’，又有誰比他那張英俊臉龐更符合這個定義呢？波蘭斯基在此選角上的‘險惡用心’，與李安選王力宏拍《色戒》如出一轍。



　　菲奧娜的故事

　　菲奧娜在影片最后逆轉(zhuǎn)式的變化大概是最令人吃驚的部分了。之前一直是以英國婦女保守、矜持形象出現(xiàn)的她，在最后的舞會上那宛如夜百合妖艷而迷離的綻放，眩目地火花四射。這也是影片最精彩迷人的部分，將奈格爾夫婦在影片中的重要性大大提升。

　　菲奧娜的轉(zhuǎn)變并不是無跡可尋，而是在影片中一再伏線。影片開始不久奧斯卡就表示菲奧娜‘非常富有內(nèi)涵’，而后話鋒一轉(zhuǎn)問奈格爾是不是已經(jīng)對妻子失去了興趣，奈格爾用社交式的回答偷換了概念，注意這時候菲奧娜眼神的變化。在后面的場景中，又有奧斯卡表示奈格爾還沒有充分發(fā)掘她妻子的潛力。這些片段表現(xiàn)了女性在婚后的一種犧牲，即她把自己的人格魅力都只留給丈夫一人，對外則深藏不露。如果丈夫不懂欣賞，那么這種隱藏其實是一種浪費。但大多數(shù)女性或者出于對婚姻關系的委曲求全，或者出于對丈夫男性尊嚴的服從，雖然覺得失落，也會放棄一點自己的尊嚴而忍受這種浪費。然而，如果丈夫一旦越過了她們能忍受的邊界，她們就會重新拾起自己的女性魅力與尊嚴。

　　影片中的菲奧娜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，她與咪咪共舞繼而云雨出于以下幾個原因：1. 對丈夫的徹底失望，無法再忍氣吞聲，需要挽回自己的尊嚴；2. 對丈夫的報復，她之前便有過‘雙倍奉還’的言論；3. 對丈夫的鄙視與示威，展現(xiàn)自己的能力，他無法獲得的，她卻能輕易獲得，這好象在說‘你當我真的只會逆來順受嗎’，重新向丈夫展示（或者讓丈夫重新回憶起）自己的魅力。4. 選擇對象為咪咪當然不是隨機的，一來是對咪咪的迎戰(zhàn)，二來這種迎戰(zhàn)當中又包含了一種理解：女性的同病相憐。兩個女性的云雨，暗示了他們對男性的徹底失望與唾棄。

　　飾演菲奧娜的 Kristin Scott Thomas 雖然戲份不多，但一收一放表現(xiàn)驚艷，充滿了韻味。　

 

　　人物關系與結(jié)尾

　　我們可以把奧斯卡與奈格爾認為是同一個人，一個男性的內(nèi)心世界與外在舉止；同樣，咪咪與菲奧娜也是同一個人，一個女性的真實心靈與社會形象。這種對比關系時時存在，比如關于孩子，雖然奈格爾內(nèi)心也同奧斯卡一樣不愿承擔責任，但他用了冠冕的理由：這個世界人口太多，不需要我們添亂。而咪咪與菲奧娜對于愛人的寵愛與縱容也是相同的。

　　他們的關系也反映了同一種婚姻狀態(tài)的兩種可能性，即‘自由放任’的可能性與‘在傳統(tǒng)觀念束縛下’的可能性。

　　如果用下圖來表示：

　　奈格爾?。》茒W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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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奧斯卡?。∵溥?br>
　　下面這層關系是感性而誠實的，卻是不實際的。上面這層關系是理性而現(xiàn)實的，卻是虛偽的，一如現(xiàn)實生活中的絕大多數(shù)婚姻關系。諷刺的是，誠實的結(jié)果導致了毀滅，而虛偽的卻往往茍活下來。但問題在于，這種茍活，是不是比毀滅更有意義？如奈格爾，他永遠無法體會到那種瘋狂而真摯的愛，但有誰一旦體會到了，便可能拿生命作為代價。

　　既然現(xiàn)實的我們無法選擇轟烈的毀滅，那如何灌溉已經(jīng)枯萎的婚姻關系？如何令獲得新生？當然一次印度之旅于事無補。影片嘗試提出的解決辦法是‘不如生個孩子’，雖然這個答案可能會讓你苦笑，但還有別的辦法嗎？這不正是大多數(shù)夫妻所做的嗎？

　　至于奈格爾與菲奧娜的未來會如何，我們無從知曉，只知道他們會生個小孩，把這次旅行當作人生一課。但是，他們將如何解決存在于人性之中的‘貪婪’命題？婚姻仍然如同那艘起伏不定的夜航船，未來煙波茫茫，四周無處是岸，唯有天空一輪明月，猶如明鏡，照亮你我心中苦澀，亙古不變。



　　關于片名

　　“Bitter Moon”倒底是什么意思？當然不僅是指月光引起的哀思。

　　這是一個文字游戲，“Honeymoon”的反義詞。游輪是新婚蜜月的熱門項目。但當新人們在船上忘情擁吻的時候，是否料想到有一天激情消失殆盡后，相互消耗歲月的痛苦？波蘭斯基帶領觀眾走過的這個旅程，目的正是探討與“蜜月”相反的“苦月”。這對于每一位進入婚姻平淡期的男女觀眾，都是一場莫大的考驗。這是不適合情人或者夫妻一同觀看的影片，如果你們是小情人，應該看不懂，就算看懂了，也會挫消你們對未來的期待與激情；如果你們是夫妻，看完之后大概相對無言，夜不能寐，因為它真實得殘酷，把你僅存的那點自我安慰都撕了下來。這也許就是本片得分不高的原因：因為人們不敢正視自己骯臟的念頭與失敗的現(xiàn)實。



　　結(jié)語

　　我認為這是羅曼波蘭斯基最出色的作品，也是以婚姻為主題的最佳電影。主題凝練而深邃，表現(xiàn)手法細膩優(yōu)雅卻不失大氣。雖然有原著，但能影像化出獨立的思想深度和美學趣味，難能可貴。

　　最后，套用《安娜卡列尼娜》開卷的第一句話“幸福的家庭無不相似，不幸的家庭各有不幸”。

　　我們也可以說，美滿的婚姻無不相似，而衰敗的婚姻則各有敗相，有的人決然放棄，有的人不擇手段挽留，有的人在虛偽中偷生，有的人在頓悟中自救。但源頭只有一個。當那個下午，你在公車上注視著她的白球鞋的時候，便埋下了悲劇的種子。